诸葛亮与法正

作者：克段于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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诸葛亮无疑。

终诸葛亮一生，他仅次于刘备的特殊地位都是无人可以撼动的，哪怕是关羽，更遑论法正。

因为这个年轻人，从一开始就是作为政治接班人来培养的。

刘备集团有一个必须要解决的灾难性问题，就是没有继承人。

由于在中原争霸时期的弱势地位，刘备“四失妻子”，以致于男性子嗣无一存活，这对一个政治军事集团来说，是致命。

寄寓荆北期间，刘备显然已经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，所以才要收养刘封，作为备用方案。

先主至荆州，以未有继嗣，养封为子。

建安十二年（207），隆中对诞生的那一年，也就是赤壁之战的前一年，刘禅出生，刘备总算松了一口气。

只不过，灾难虽然免去，却转化为了一个隐隐作痛的深层病症，那就是两代君主的年龄相差太大，刘备此时已经四十六岁，刘禅则势必会成为一个年龄上幼弱，经验上缺乏，同时与现有领导班子存在巨大代沟的君主。

而医治这种顽疾的办法，从古至今都一样，就是培养一个政治接班人，这个人，必须既与刘备本人的政治立场一致，又有能力去实现刘备的政治理想。

因此，刘禅和隆中对诞生在同一年，二者极有可能是存在因果关系的。

按照常规解读，刘备作为一个四十六岁的老军阀，向一个未出茅庐的二十六岁年轻人请教天下大势，是一段君臣相知的用人佳话，但实际上，两人相差的这二十岁，恐怕本来就是招聘条件之一，客观上，刘备迫切地需要一个兼备智慧与勇气的可靠青年，将来把事业和儿子，一并托付于他。

从这个角度再看隆中对，它其实给出了很多信息。

首先，诸葛亮对于回归北方毫无兴趣；

荆州有大量从北方避难而来的士人，傅巽、王粲、宋忠、邯郸淳、司马徽等等，包括诸葛亮已逝的叔父诸葛玄，这些人中，有很大一部分会在将来刘琮投降时，一并北归许都，他们对于曹操的统治并无强烈的排斥。

公进军江陵，下令荆州吏民，与之更始。乃论荆州服从之功，侯者十五人，以刘表大将文聘为江夏太守，使统本兵，引用荆州名士韩嵩、邓义等。——《武帝纪》

相反，在诸葛亮的设定中，曹操是毋庸置疑的敌人，被他统治是不可接受的，这是他能和刘备对话的根本原因。

其次，诸葛亮已经为刘备设计好了政治定位；

既然不想北归，那去哪儿呢？这个问题刘备没想清楚，诸葛亮想清楚了。

董卓进京的时候，诸葛亮八岁，他跟荀彧、荀攸、贾诩这些人不一样，他没做过东汉的臣子，对东汉的统治并无不舍，相反，他和鲁肃、周瑜这些人一样，是最早认识到东汉已经没救的人之一，对于许都那个已经丧失了自主权的朝廷，他的态度是叹息痛恨。

因此，他给刘备的定位，就是光武第二，先偏霸一方，再还于旧都，让刘备成为汉帝国的第三个祖。

诚如是，则霸业可成，汉室可兴矣。

最后，是诸葛亮的能力问题。

隆中对的战略核心是南方对抗北方，它论证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，那就是在完全没有先例的前提下，南方到底能不能对抗北方？如果可以，怎么做？

这个问题之前已经写过，我把链接放在文末，这里不再赘述。

综合以上三条可以看到，在政治立场上，诸葛亮与孤独的刘备站在一起，而在个人能力上，他又拥有超越刘备的战略规划能力，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政治继承人选，只待在实际工作中进一步检验。

诸葛亮和刘备的会晤，绝不可能是三顾只见到了最后一次，而且当场就把隆中对说了，这是不合逻辑的。刘备作为刘表倚重的北面客将，又是宗亲，诸葛亮则既是蔡夫人的外甥女婿，又是荆州学派的优秀学生，两人其实处于一种互相可以观察到的处境。后来的介绍人徐庶是诸葛亮的同学，外放的刘琦是诸葛亮的亲戚，两人又都与刘备相熟，足可印证，刘备和诸葛亮之间其实存在一个渠道丰富的互相考察过程。

而隆中对则是一个标志，它意味着双方都已经完成了对对方的考察，并初步达成一致。

从出山到赤壁之战，短短的一年左右，诸葛亮做了三件事，一就是隆中对，二是策划刘琦的外放，三是出使东吴。

这三件事，对弱小的刘备集团都是决定性的，尤其是后两件还需要诸葛亮亲自执行，事实上是对他在隆中对中承诺的立场和担当的一次兑现，三件事做完，刘备终于彻底成为独立军阀，而诸葛亮的地位也从此无人可以挑战。

先主遂收江南，以亮为军师中郎将，使督零陵、桂阳、长沙三郡，调其赋税，以充军实

此时刘备只有四五个郡，除了直辖的前线武陵，后来还包括南郡，剩余领土都在诸葛亮手中。尽管丞相这个职务还不存在，但事实上，诸葛亮已经是丞相了，或者说，是仅次于刘备的政治核心，这与他政治接班人的身份是相符的。

刘备入蜀后，诸葛亮、关羽、张飞、赵云守荆州。虽然诸葛亮和关羽的地位高低没有明确记载，但我个人倾向于认为诸葛亮的权力稍大。

理由有二：

一是在《先主传》的留守名单中，诸葛亮的排名在关羽前面，

先主留诸葛亮、关羽等据荆州，将步卒数万人入益州

二是孙夫人抢刘禅时，命令赵云截江的是诸葛亮，

夫人欲将太子归吴，诸葛亮使赵云勒兵断江留太子，乃得止——《蜀书·二主妃子传》注引《汉晋春秋》

哪怕诸葛亮的地位其实要略低于关羽，不要忘了，这是一个刚刚入职四年，只有三十岁的小伙子。

而接下来，诸葛亮则毫无疑问地是入蜀援军的的总指挥，

先主自葭萌还攻刘璋，召诸葛亮。亮率云与张飞等俱溯江西上，平定郡县。——《三国志·赵云传》

我们不禁要问，

关羽是襄阳太守、荡寇将军，张飞是宜都太守、征虏将军，赵云是牙门将军，而诸葛亮作为一个年少的、资历浅的军师中郎将，凭什么指挥年长的、资历深的将军们？

很简单，把诸葛亮想成太子就可以了。

这才是关羽张飞先是不满，后来又对诸葛亮非常尊重，甚至甘愿屈居诸葛亮之下的根本原因，大哥的困扰就是他们的困扰，总有一天，刘关张都是要死的，陪在刘禅身边的，只能是诸葛亮。

入蜀之后，诸葛亮的政治继承人身份走向明朗。

先是职务变更为军师将军，署左将军府事，后在建安二十六年（221），领衔劝进，刘备登基后拜为丞相录尚书事，张飞死后再领司隶校尉，明确为下一代领导核心。

至于法正，

在蜀书中，所有出现官方排名的地方，诸葛亮都高于法正，

比如，

先主复领益州牧，诸葛亮为股肱，法正为谋主，关羽、张飞、马超为爪牙，许靖、麋竺、简雍为宾友。
秋，群下上先主为汉中王，表於汉帝曰......军师将军臣诸葛亮、荡寇将军汉寿亭侯臣关羽、征虏将军新亭侯臣张飞、征西将军臣黄忠、镇远将军臣赖恭、扬武将军臣法正......

当然，这并不是造成误解的主要原因，诸葛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不是职务最高的。

之前写过一篇对比法正和郭嘉的文章，核心观点是，刘备重用法正的时间段，恰恰是蜀汉集团扭转与曹魏力量对比的关键时期，换句话说，是打翻盘仗的时候，而法正本人不受原则制约、洞察人心、爱走险招的特点，符合刘备此阶段以弱胜强的诉求，这和曹操在对抗袁氏期间，最爱郭嘉是一个道理。

法正和郭嘉，都应该定义为有能力的宠臣，他们是君主身上的一个器官，离开了君主就无法发挥出功效，因此，法正只对刘备本人有影响力，而对蜀汉政权几乎没有任何控制力。

法正以自己中箭为要挟，迫使刘备离开前线这个例子，非常能说明法刘二人的关系，

矢下如雨，正乃往当先主前，先主云："孝直避箭。"

这是帝制时期一种典型的君臣关系，法正这种劝谏方式，说白了，就是在向没有制约的君权撒娇，刘备对法正，欣赏必然是欣赏的，但是说他的地位可以威胁到诸葛亮，那是梦呓。

如此，我们再去看诸葛亮的那句感叹，

亮叹曰："法孝直若在，则能制主上，令不东行；就复东行，必不倾危矣。"

很显然，诸葛亮自己都认为法正不一定能劝住刘备，因为刘备这个人，他就不爱听劝。

只要翻一翻蜀书就可以知道，和曹操、孙权比起来，刘备纳谏的次数少之又少，说得好听点是他对自己建立的政权有绝对的控制力，说得不好听点，他的性格是自负的，甚至刚愎自用的。

众所周知，简雍救下私藏酿酒器具的人是怎么救的呢？他作为最早追随刘备的涿郡元老，性格放纵，天不怕地不怕，但他规劝的方式是也只能是讲笑话，一种顺着刘备毛摸的方式。我们很难想象，如果有人站出来义正言辞地指责刘备，那会是个什么后果。

那么，诸葛亮的行为就非常好理解了。

即便皇帝不听太子的，听宠臣的，也是正常现象，完全无法证明宠臣的地位高于太子，更何况，作为已经定下来的政治接班人，集团二号人物，诸葛亮绝对不可以在东征这种重大问题上，当众与刘备发生矛盾，这将意味着蜀汉最高权力的分裂。

综上，诸葛亮的地位高于刘备以外的所有人。

蜀汉集团的成立、壮大、延续，乃至于其最高历史成就，归根结底是因为刘备与诸葛亮的合作，才得以成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