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国演义》里打仗，为什么总要大将先单挑，士兵站两...

作者：任誉任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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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论个人的体能和武艺，古代很多名将、上将的身体素质极差，根本没有挥械上阵搏斗的技战术能力。

三国后期名将杜预，既不会骑马又不善射箭，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型将领——杜预患有瘿病（甲状腺肿大），脖子上长个大疙瘩，使头部和上肢活动受限，基本上无法持械上阵。但他文韬武略超群，令东吴军队又怕又恨，闻风丧胆，常把葫芦挂在狗脖子上以示污辱；见树干上长的树瘤，也会用刀削砍个平面，上面题写：“杜预的大脖子。”（《晋书·杜预传》记载：初，攻江陵，吴人知预病瘿，惮其智计，以瓠系狗颈示之，每大树似瘿，辄斫使白，题曰：“杜预颈。”及城平，尽捕杀之……预身不跨马，射不穿札。）

三国时期还不乏身残志坚的悍将、猛将，或目不能视，或臂不能伸、腿不能走、脚无法站立，照样能够领兵打仗，指挥军队冲锋陷阵、纵横四海。

名将羊祜早年骑马时堕地摔伤一支胳膊，单肢残疾，完全无法在冲锋陷阵。但他长期担任车骑将军、都督荆州诸军事，在南方边陲实施怀柔与战备并举战略，为西晋政权戡平江东、完成统一打下坚实基础。羊祜因此被称为“折臂三公”。（《晋书•羊祜传》载：相者见曰“犹出折臂三公”，而祜竟堕马折臂，位至公而无子。）蜀汉荡寇将军张嶷，在《三国演义》里协助丞相七擒孟获，并与孟获之妻祝融夫人单挑作战。但是按正史记载，张嶷患有严重风湿病，应召返朝时已接近瘫痪，扶着手杖才能勉强站立。公元254年姜维北伐，张嶷执意领兵参战，并上书后主刘禅：“臣幸蒙圣上器重，屡受恩惠，如今有病在身，常忧突然亡故而无法报答圣恩。现在终于有机会随军出战，为国效力，如果战之不捷，臣愿以身殉国，报效圣上！”后主刘禅看得热泪盈眶。在与魏将徐质交战时，张嶷不幸战死，但是他的军队杀敌数量超出敌军一倍。（《张嶷传》注引《益部耆旧传》载：嶷风湿固疾，至都浸笃，扶杖然后能起……姜维之出……由是嶷自乞肆力中原，致身敌庭。临发，辞后主曰：“臣当值圣明，受恩过量，加以疾病在身，常恐一朝陨没，辜负荣遇。天不违愿，得豫戎事。若凉州克定，臣为藩表守将；若有未捷，杀身以报。”后主慨然为之流涕。《张嶷传》载：既到狄道，简悉率城中吏民出迎军。军前与魏将徐质交锋，嶷临阵陨身，然其所杀伤亦过倍。）被誉为“万人敌”的东吴大将留赞，早年和黄巾将领吴桓交战时脚受重伤，无法伸展。留赞性格刚烈，每次看到古代良将征战立功，便慨然长叹，誓志建功立业。后来自己用刀割脚部疗伤，勉强可以慢慢行走，被大将凌统推荐给孙权。公元252年，东吴策动东兴大战，留赞担任前锋，与友军协同冲锋，抢先占领敌军阵地，大败魏军，一战封神，此后升任东吴左将军。（《孙峻传》注引《吴书》载：留赞字正明，会稽长山人。少为郡吏，与黄巾贼帅吴桓战，手斩得桓。赞一足被创，遂屈不伸。然性烈，好读兵书及三史，每览古良将战攻之势，辄对书独叹……赞乃以刀自割其筋，血流滂沱，气绝良久。家人惊怖，亦以既尔，遂引申其足。足申创愈，以得蹉步。凌统闻之，请与相见，甚奇之，乃表荐赞，遂被试用……诸葛恪征东兴，赞为前部，合战先陷陈，大败魏师，迁左将军。）

这些残疾人能在战场上独挡一面，即确切表明大将单挑不是冷兵器时代作战的主流形态——古今中外的兵团级作战，都不存在主将率先出列、阵前单独对决的情形。

《三国演义》作者罗贯中曾在元末义军将领张士诚麾下当过谋士。他在军事上未必有什么建树，但是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场面肯定不陌生。他非常清楚在两军对阵时，他的主公张士诚决无可能一马当先地冲在阵前，也不大可能先派李伯升、吕珍等大将出列，单独与敌将对决。但是文学作品又不可能把所有将领在战场上排兵布阵、指挥调遣，以及士兵冲锋厮杀的各种情形都逐一呈现出来，而只能把千军万马征战搏杀的群体形象，浓缩到一两个战将身上，通过大将对决展现恢弘战争场面，也使人物形象更加生动丰满。

２

三国时期有不少主将战主将、大将斩大将的情形。但是高级将领沙场对决，大都是在两军混战时偶遇，远不像小说描写的那样大将出列，先互通姓名，然后一来一往地战以回合。

实际交战中决不可能有互通姓名的作战礼数，更不存在“刀下不斩无名之辈”的雄壮豪迈。即使出现大将战大将、大将斩大将的情形，对决双方未必认识。

公元202年，汉朝司隶校尉钟繇出兵讨伐袁尚置河东太守郭援。大战过后，都说敌方主将郭援已被击毙，但一直没见郭援的首级。后来庞德从箭袋里取出一个人头。钟繇见了顿时流下眼泪——郭援是他的外甥。庞德这才知道敌军主将为自己亲手所杀，急忙向钟繇致歉。钟繇说这没什么，他是我外甥，更是国贼。（《庞德传》注引《魏略》载：德手斩一级，不知是援。战罢之后，众人皆言援死而不得其首。援，锺繇之甥。德晚后于鞬中出一头，繇见之而哭。德谢繇，繇曰：“援虽我甥，乃国贼也。”）

因为双方主将互不认识，三国战场上还闹出过超级大笑话。

公元280年司马昭伐吴，晋方主将王濬（“王濬楼船下益州，金陵王气黯然收”的那位）率军作战时斩杀一名东吴军官，结果认错了人，迅速上报朝廷邀功，说我们击毙吴方的宗室统帅、沔中督孙歆；但是这个孙歆，不久后又被杜预军队擒获，押送京城。作为伐吴首要功臣的王濬因此丢尽了面子。（《晋书·杜预传》载：王浚先列上得孙歆头，预后生送歆，洛中以为大笑。）切莫说是敌方将官，就是己方军队其他部门的高级将领，士兵们也未必认识。赤壁之战中火烧战船，黄盖率领突击队最先遭遇敌军，在混战时中箭落水，被名将韩当的部下打涝上来。士兵们也不知道他就是黄盖，把他放在甲板上又各自投入战斗。韩当指挥作战时，黄盖听出声音，于是强忍疼痛呼叫，韩当一见就流下眼泪，给他换上干衣裳，抓紧救治，黄盖这才得以幸存。（《黄盖传》注引《吴书》载：赤壁之役，盖为流矢所中，时寒堕水，为吴军人所得，不知其盖也，置厕床中。盖自强以一声呼韩当，当闻之，曰：“此公覆声也！”向之垂涕，解易其衣，遂以得生。）

３

冷兵器时代的战争，除非极端特殊情况，交战双方最高统帅绝不准许亲自操刀，率先上阵。即使那些猛壮如虎、擅于搏杀的斗将，在领兵打仗时也不可以身先士卒、冲在阵前。曹操就时常告诫部将: 主将在战场上应该有胆怯、知敬畏，决不能在阵前呈英雄。大将以勇为本、以智取胜。单纯仗恃勇力，一个壮汉就能把你干掉。（《夏侯渊传》载：初，渊虽数战胜，太祖常戒曰：“为将当有怯弱时，不可但恃勇也。将当以勇为本，行之以智计；但知任勇，一匹夫敌耳。”）

在战场上，主帅和大将是全军的信息情报和指挥枢纽，是参战将士的主心骨。主将擅离职守，整个作战指挥系统就会完全失灵；一旦主将遭遇不测，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。

公元192年孙坚受命征讨荆州牧刘表，率军击破刘表的部将黄祖，渡过汉水后攻打襄阳，其军心激昂，气势如虹。但是随后孙坚单骑巡视，极其意外地被敌军乱箭射中。主将战死，整支军团顿时土崩瓦解。孙坚之侄孙贲只好带着残余将士投奔袁术。（《孙坚传》载：初平三年，术使坚征荆州，击刘表。表遣黄祖逆于樊、邓之间。坚击破之，追渡汉水，遂围襄阳，单马行岘山，为祖军士所射杀。兄子贲帅将士众就术。）作为全军的灵魂和旗帜，统帅和大将都是作战中的最优先的重点保护对象。战斗打响之前，他们都会被安置在远离冲突、相对安全的区域。史料准确记载了界桥大战期间，双方统帅袁绍、公孙瓒所在的位置：

主战场位于界桥以南二十里，等到袁军先锋麴义率军向前突进，突破界桥后才攻进公孙瓒的中军大营，表明战斗打响时，公孙瓒的中军大营位于界桥以北，距离战场二十多里；袁绍在交战过程中的位置，是主力部队已经突破界桥并攻占敌军中军大营，袁绍及其护卫距离界桥还有十多里，表明袁绍始终处于主力部队后方十多里的位置。（《袁绍传》注引《英雄记》载：绍自往征瓒，合战于界桥南二十里……义追至界桥，瓒殿兵还战桥上，义复破之，遂到瓒营，拔其牙门，营中余众皆复散走……绍在后，未到桥十数里。）

在实际作战中，主帅和高级将领不仅要远离战场，身边还有大量亲兵护卫，外围设有强弩手、铁骑兵等，以确保敌军无法接近。界桥之战中，袁绍在敌军阵地已被突破的情况下放松防备，但其身边仍有强弩手数十人、大戟士百余人。（《袁绍传》注引《英雄记》载：见瓒已破，不为设备，惟帐下强弩数十张，大戟士百余人自随。）

阵地作战时，为了确保统帅安全，还会在中军大营的四周开挖壕沟、放置“鹿角”，各种防御工事重重叠叠。公元219年关羽北伐，曹操派徐晃带兵增援樊城。当时，关羽的北伐军总前委驻在樊城城北，大营四周挖有深壕，壕沟外围放置十多重鹿角；在总前委驻地的外围，还有三座防御工事互为犄角，分别是偃城、围头、四冢。（《徐晃传》载：晃得偃城……贼围头有屯，又别屯四冢……太祖令曰：“贼围堑鹿角十重，将军致战全胜，遂陷贼围，多斩首虏。”）

关羽军队当时士气正盛，横穿襄、樊二城的汉水已被蜀汉水军控制。关羽当时的战术是南围襄阳，在江北集中精锐部队攻打樊城。如果樊城攻破，南岸的襄阳便唾手可得。当时由于连降暴雨，江北一片汪洋，樊城摇摇欲坠。如果不是大将满宠主张坚守，曹仁几乎要弃城逃走。徐晃的援军一到，先是攻下关羽大营外围的第一道防线偃城，然后又在阵前停驻一段时间等待兵力补充。曹操派殷署、朱盖等将领兵12营前来支援。按照汉制“每部千人，五部为营，每营五千，二营为军”来算，12营的兵力六万人，加上此前补充的兵力，徐晃军团至少有八万人。徐晃此后佯攻围头，实打四冢——四冢也未必是真打，真正目的应该是把主将关羽吸引出来。关羽果然率军出战。《三国演义》对此后的描写是关羽和徐晃单独对决，关羽因为身上箭伤发作而不敌徐晃，徐晃军队乘势掩杀，关羽大败。而《关羽传》注引《蜀记》则明确记载，关羽和徐晃因为是同乡，过去亲近友好，两人先到阵前遥相寒暄，只聊生活际遇，不谈军国之事。一会儿，徐晃翻身下马，然后宣令：“哪个斩得关云长首级，赏金千斤。”关羽听了一惊，对徐晃说：“大哥，怎么突然这样说？”徐晃说：“此乃军国大事，与私交无关。”（《蜀记》载：羽与晃宿相爱，遥共语，但说平生，不及军事。须臾，晃下马宣令：“得关云长头，赏金千斤。”羽惊怖，谓晃曰：“大兄，是何言邪？”晃曰：“此国之事耳。”）

也就是说，在两军交战之前，徐晃已经下了战马，退到后方安全区域。由此可知是在两位主将回撤至安全区域后，战斗这才全面打响。

４

古今中外，统帅和大将的职责都不是冲锋陷阵、奋力杀敌，而是要专注经略团队、治军练兵，运筹决断，增强战斗力。用三国名士张纮的话说：“主将的职责是运筹谋划，为三军将士性命之所系，主将千万不能轻易上阵，参与搏击。”（《张纮传》载：纮谏曰：“夫主将乃筹谟之所自出，三军之所系命也，不宜轻脱，自敌小寇。”）

因此在古代，那些总喜欢冲锋在前的斗将时常不会受到重用。东汉开国功臣贾复前期带兵打仗几乎百战百胜，却因为时常带着将领冲锋突阵，因此多次受伤，光武帝刘秀后来基本上不让他单独带兵打仗，而时常把他带在身边。到东汉开国后，将领们见面后总是滔滔不绝地各炫战功，只有贾复默默独坐一边，基本插不上什么话。（《后汉书贾复传》载：复从征伐，未尝丧败，数与诸将溃围解急，身被十二创。帝以复敢深入，希令远征，而壮其勇节，常自从之，故复少方面之勋。诸将每论功自伐，复未尝有言。）

作为一个高强度的杀戮体系，军事统帅的核心使命不是出战杀敌，而是要按照特定战略对全军进行系统性的灵魂塑造，形成与之相应的使命意志、组织体系、兵种配置和技战术风格。

任何时候，统帅的战略思想和治军理念都是一支军队的旗帜和灵魂，直接决定着全军将士的成败与生死。

在汉末宗室中，刘虞的政治能力和个人操守都很出众，两度出镇北疆，为政宽惠，安抚汉夷，深得民心，是不可多得的一方良藩。而军事强人公孙瓒的态度强硬，却认为胡人桀骜不驯、难以驾驭，坚决主张予以强势讨伐，不能姑息放任。两人意见不一致，矛盾不断升级，到公元193年，刘虞忍无可忍，决定出兵铲除公孙瓒。公孙瓒的军队当时正在外面散放，其本部兵少，众寡悬殊，一度想掘开城门逃走。但是刘虞在军事上存在很大的问题。他既主张以仁政怀柔边陲，平时没有着力做好军事训练，致使他的队伍严重缺乏实战经验；刘虞又爱民如子，命令三军只打少数要犯，不许烧毁民房，不能伤及无辜。公孙瓒一看刘虞这仗打得如此文雅，于是先纵火制造混乱，继而组织精锐兵力奋勇冲击。刘虞的军队很快被摧毁，他本人仓皇败逃居庸城。公孙瓒乘胜追击，攻入幽州治所蓟城，把州部官吏和全州士族几乎赶尽杀绝。（《公孙瓒传》注引《魏氏春秋》载：瓒部曲放散在外，自惧败，掘东城门欲走。虞兵无部伍，不习战，又爱民屋，敕令勿烧。故瓒得放火，因以精锐冲突。虞觽大溃，奔居庸城。瓒攻及家属以还，杀害州府，衣冠善士殆尽。）

５

打仗不是请客吃饭，流血牺牲更没有小说家笔下那种血色浪漫。进入临战状态，再有经验的老兵也会难以自禁地感到恐惧、亢奋，时常在临战前锋出现夜惊现象。

夜惊也叫营啸，是由于军人在战时高度紧张，在前线夜营时意外爆发的群体骚动，或因一声马嘶，或因一句梦话，或因雷电夜雨，一两个人的突然受惊就会触发连锁反应，致使整个军营陷入混乱，军士集体狂奔，甚至自相砍杀。

三国时期最著名的夜惊事件，发生在建安二十年（公元215年）。当年曹操率军征伐汉中张鲁，发现当地山势险恶，几次强攻不克，于是心意沮丧，决定撤军。撤退的命令已经发出，曹操让夏候惇、许褚等到前线督导撤离。然而就在当夜，几千头山林野鹿受惊闯入敌军守将张韂的军营，兵士以为曹军来袭，惊慌迅速引发严重混乱——刚好有支曹军撤退途中迷路，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，顺势发起进攻。汉中的守军只有投降。夏候惇、许褚在前线督导过后，返回途中意外接到前线来报，说已攻陷敌军要塞。夏候惇莫名其妙到极点，许褚也不相信，回去一看果然如此。于是迅速报告曹操，曹军随即突破阳平关，占领汉中。（《张鲁传》注引《魏名臣奏》：武皇帝意沮，便欲拔军截山而还，遣故大将军夏侯惇、将军许褚呼山上兵还。会前军未还，夜迷惑，误入贼营，贼便退散。侍中辛毗、刘晔等在兵后，语惇、褚，言：“官兵已据得贼要屯，贼已散走。”犹不信之。惇前自见，乃还白武皇帝，进兵定之，幸而克获。《张鲁传》注引《世语》：夜有野麋数千突坏韂营，军大惊。夜，高祚等误与韂觽遇，祚等多鸣鼓角会觽。韂惧，以为大军见掩，遂降。）

因此，主将在大战前夕都面临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，就是给前线将士舒缓压力，消除恐惧，提振士气，确保激昂上阵。

留赞毎次领兵打仗，交战之前都要先披头散发地仰天长啸，高亢放歌，让将士们左右回应，以此释放压力、激发斗志。唱完之后下令发起进攻。此时全军上下群情激昂，战无不克。（《孙峻传》注引《吴书》载：赞为将，临敌必先被发叫天，因抗音而歌，左右应之，毕乃进战，战无不克。）

名将朱然身经百战，临危不惧，大胆镇定，远超常人。就是没有战事，也照例每天早晚庄严击鼓，军营将士平时全部整装列队，使敌人不知如何防备，所以每次出战都能立功。（《朱然传》载：常在战场，临急胆定，尤过绝人，虽世无事，每朝夕严鼓，兵在营者，咸行装就队，以此玩敌，使不知所备，故出辄有功。）

战斗打响后，主将还要在临阵指挥时打气鼓劲，激励感召，进一步激发战斗力。

东吴黄武元年(公元222年)，曹魏大司马曹仁率领步、骑兵数万进军濡须，吴方濡须都督朱桓的主力在外，身边只有五千人，诸将心中恐慌，朱桓便向他们分析喻解：“各位听说曹仁领兵作战，与我朱桓相比如何？就是那曹丕亲自来战，朱某人尚且不忧，更何况是曹仁？”众将士深受鼓舞，此后奋力作战，斩杀魏将常雕、生擒王双，临阵斩杀、溺死敌兵千余人。（《朱桓传》载：时桓手下及所部兵，在者五千人，诸将业业，各有惧心，桓喻之曰：“诸君闻曹仁用兵行师，孰与桓邪？……虽曹丕自来，尚不足忧，况仁等邪！”……遂枭雕，生虏双，送武昌，临陈斩溺，死者千余。）

东吴建兴元年（公元252年），诸葛恪亲率吴军赴东兴迎击魏军，让将领丁奉、留赞等率军打头阵。丁奉部率先进入战场，当时天上飘着雪花，天气寒冷，魏军诸将在大堤上置酒宴饮。丁奉见其兵力较少，于是逐级传达动员令：“争取封侯爵赏，就在今天！”让将士们解下铠甲，只戴头盔，每人手持短器，突然冲上大堤，闯入敌军宴席间一番砍杀，大破敌军先头部队，刚好吕据等各军及时赶到，魏军随即溃败。（《丁奉传》载：乃辟诸军使下道，帅麾下三千人径进。时北风，奉举帆二日至，遂据徐塘。天寒雪，敌诸将置酒高会，奉见其前部兵少，相谓曰：“取封侯爵赏，正在今日！”乃使兵解铠着胄，持短兵。敌人从而笑焉，不为设备。奉纵兵斫之，大破敌前屯。会据等至，魏军遂溃。）

实际作战中军情瞬息万变，前线后方诸事千头万绪，主帅和中高级将领都需要统筹前线与后方，协调前锋与后部，要根据军情变化不断调整兵力配置，反复完善作战方案，力求形成最佳兵种搭配、最佳时机把握和最佳实战效能，及时根据战场情态作出各种应急调配，同时还要前出侦察、评估分析、遇险救援、对敌截击……客观上也很难有挥械上阵的时间和机会。

６

小说、影视剧里的三国交战，两军相遇即挥械出击、捉对厮杀，显得壮怀激烈；

正史记载的战争场面则要沉闷得多，作战往往会持续几个月甚至几年，期间完全不是整日枪林箭雨、战斗始终不停，更不是每天都要连明彻夜地打打杀杀。

战场上的实际情形，是两军在多数时候主要进行试探性接触，相互骚扰，互有进退，交战双方都会在对峙期间，利用各种资源寻求外部驰援、展示军势军威、实施军事阻吓，优先考虑以非杀伤手段击溃对方，最大限度减少人员伤亡。

官渡之战持续一年多，到建安五年（公元200年）八月份，袁军主力才推进到官渡，并在官渡一带依沙丘结营，东西延绵数十里。曹操也分营设阵，与其对抗，几次小规模交战，曹军失利，然后袁军在曹军营寨前堆起土山，下挖地道，曹军也在营寨里采取各种应对之策。袁军不断向曹营放射乱箭，曹操营寨时常箭如雨下，将士们平时来回走动都要举着盾牌，每个人都感到十分恐惧。（《武帝纪》载：八月，绍连营稍前，依沙丘为屯，东西数十里。公亦分营与相当，合战不利。绍复进临官渡，起土山地道。公亦于内作之，以相应。绍射营中，矢如雨下，行者皆蒙楯，觽大惧。）

此后两个月，双方主要是在战场之外纵横连结，斗智斗勇。

袁绍先是策动一次军事暗杀，策反曹操身边的幕僚徐他，试图通过曹操结束战争。但是徐他的行动被曹操的贴身护卫许禇觉察，许禇击杀徐他。（《许褚传》载：讨袁绍于官渡，时常从士徐他等谋为逆，以褚常侍左右，惮之不敢发。伺褚休下日，他等怀刀入。褚至下舍心动，即还侍。他等不知，入帐见褚，大惊愕。他色变，褚觉之，即击杀他等。）

袁绍同时勾连荆州牧刘表起兵，试图从曹军背后攻袭。刘表本来已经决定发兵北上，但是被桓阶设计瓦解。桓阶鼓动刘表麾下的长沙太守张羡起兵呼应曹操，张羡于是联合周边三郡抗拒刘表。刘表后院起火，只好紧急起兵攻打张羡，顾不上北方战事。（《桓阶传》载：后太祖与袁绍相拒于官渡，表举州以应绍。阶说其太守张羡曰：“曹公虽弱，仗义而起，救朝廷之危，奉王命而讨有罪，孰敢不服？今若举四郡保三江以待其来，而为之内应，不亦可乎！”羡曰：“善。”乃举长沙及旁三郡以拒表……而表急攻羡。）

袁绍又派使节拉拢曹将李通等，许昌以南有很多将领转变立场，只有李通断然拒绝。（《李通传》载：太祖与袁绍相拒于官渡。绍遣使拜通征南将军，刘表亦阴招之，通皆拒焉。通亲戚部曲流涕曰：“今孤危独守，以失大援，亡可立而待也，不如亟从绍。”通按剑以叱之曰：“曹公明哲，必定天下。绍虽强盛，而任使无方，终为之虏耳。吾以死不贰。”即斩绍使，送印绶诣太祖。）

袁绍还策反了驻守汝南的刘辟等人叛曹，并派刘备前去增援。曹操派曹仁率军前来截击，击破刘备军队。（《先主传》载：曹公与袁绍相拒于官渡，汝南黄巾刘辟等叛曹公应绍。绍遣先主将兵与辟等略许下。《武帝纪》载：绍使刘备助辟,公使曹仁击破之。备走,遂破辟屯。绍使刘备助辟，公使曹仁击破之。）

袁绍随后派别将韩荀抄袭曹操的西线，曹操又派曹仁在鸡洛山大破韩荀军队。（《曹仁传》载：绍遣别将韩荀钞断西道，仁击荀于鸡洛山，大破之。）

双方在官渡一直对峙到十月份，曹操获知情报，袁军几千辆运粮车从后方运达前线，屯驻在大军营寨北四十里的乌巢，于是亲率步、骑五千人连夜前往突袭，结果变成了两军决战。袁绍派出军队增援乌巢，曹操激励将士殊死奋战，大破袁军，斩杀淳于琼等，将其粮草全数烧毁。袁绍部将张郃、高览等听说乌巢已破，抵抗意志崩溃，于是投降曹操。袁绍方面军心大乱。袁绍、袁谭等弃军逃跑，曹军缴获辎重物资、图书情报、珍珠宝物等，俘虏数万袁军，全部坑杀。（《袁绍传》载：太祖乃留曹洪守，自将步骑五千候夜潜往攻琼。绍遣骑救之，败走。破琼等，悉斩之。太祖还，未至营，绍将高览、张合等率其众降。绍众大溃，绍与谭单骑退渡河。余众伪降，尽坑之。）

７

战争其实就是在打群架，尤其是在决战中，各方酣战到一定程度，原有的阵形、序列很有可能被全线冲散打乱，前部与后方的边界逐渐模糊，在这种情况下，军事统帅即使置身于后方最为安全隐蔽的区域，也无法确保绝对安全。

所以，仗打到一定程度，交战双方一旦杀红了眼，主将、大将该上阵的也要上阵，该搏杀时也要搏杀。

界桥之战中，袁绍见敌军已被打败，便和身边将士纷纷下马，不作任何防备。突然有两千多被冲散的敌军骑兵冲了过来，将袁绍等团团围困，一时箭如雨下。别驾从事田丰搀扶着袁绍，试图让他退入断壁残垣中躲避，袁绍把头盔猛掷于地，说：“大丈夫应当冲锋在前，力战而死，现在躲进墙里，难道要苟且偷生？”（《袁绍传》注引《英雄传》载：绍在后，未到桥十数里，下马发鞍，见瓒已破，不为设备......瓒部迸骑二千余匹卒至，便围绍数重，弓矢雨下。别驾从事田丰扶绍欲却入空垣，绍以兜鍪扑地曰：“大丈夫当前战死，而入墙闲，岂可得活乎？”强弩乃乱发，多所杀伤。瓒骑不知是绍，亦稍引却；会曲义来迎，乃散去。）

刘备当年战汉中，在一次交战时冒着乱箭全力冲杀，坚决不肯离开战场，谁的话都不听。谋士法正于是挺身而出，冲到前边为主公挡箭。刘备见情势危急，大声说你小心乱箭！法正说主公您都不怕，我还惧怕什么？刘备这才同意撤离战场。（《法正传》里裴松之注记：先主与曹公争，势有不便，宜退，而先主大怒不肯退，无敢谏者。矢下如雨，正乃往当先主前，先主云：“孝直避箭。”正曰：“明公亲当矢石，况小人乎？”先主乃曰：“孝直，吾与汝俱去。”遂退。）

仗打到这种程度，形势危在旦夕，在决定全军生死命运的危急时刻，统帅也会派出有搏战经验的斗将披挂上阵，有的甚至会亲自出战，以其超强个人功力逆转战局，激发斗志、振奋军心。

公元194年曹操与吕布战于濮阳，见吕布方面有一支偏师驻在濮阳城西四五十里，便于夜间发起突袭，击破后尚未来及撤离，吕布率救兵闻讯杀来，从三面轮番进攻。吕布亲自挥械搏杀，自早上一直战到太阳落山，双方来回搏杀数十回合，战局胶着，情况十分危急。曹操最后决定挑选陷阵敢死队，典韦率先报名，带着几十个应征壮士，每个人身穿两重铠甲，扔掉盾牌，手里只拿长矛、撩戟。当时西面攻势再次危急，典韦奋起阻挡，吕布军乱箭齐发，密如雨下，典韦看也不看，对部下说：“敌人离我十步远时再报告。”其部下说：“已经有十步了。”典韦说：“五步再说。”那些部下心里惧怕，大声疾呼：“敌军到了！”只见典韦手持数杆撩戟，一声大叫，突然跃起，所到之处，敌人无不应手倒地。吕布军队进攻受阻，只好撤退。此时天色已晚，曹操这才得以撤退。（《典韦传》载：太祖讨吕布于濮阳。布有别屯在濮阳西四五十里，太祖夜袭，比明破之。未及还，会布救兵至，三面掉战。时布身自搏战，自旦至日昳数十合，相持急。太祖募陷陈，韦先占，将应募者数十人，皆重衣两铠，弃楯，但持长矛撩戟。时西面又急，韦进当之，贼弓弩乱发，矢至如雨，韦不视，谓等人曰：“虏来十步，乃白之。”等人曰：“十步矣。”又曰：“五步乃白。”等人惧，疾言“虏至矣”！韦手持十余戟，大呼起，所抵无不应手倒者。布众退。会日暮，太祖乃得引去。）

建安二十三年(公元208年)，周瑜在赤壁击败曹操，继而率军攻打南郡，先锋数千人来到江陵城下。江陵主将曹仁派部将牛金率三百名敢死队出城致师，一出城即被敌军围困。曹仁见此情势怒气冲天，让部下牵来战马，亲自出城营救。众人苦苦劝阻，却见曹仁披挂整齐，带领数十名壮士冲出城门，越过城门外的河沟，奋勇冲入敌军包围圈，一翻奋力搏杀，把牛金等救了出来。但是刚冲出敌军包围，发现后面还有一些士兵困在敌围，于是抖擞精神再次冲入敌阵，接连击杀数名敌军，救出那些被困士兵。吴军见曹仁战力强悍，纷纷胆怯退缩。曹仁得胜回到城中，众人无不惊叹：“将军真是天神级人物！”（《曹仁传》载：瑜将数万众来攻，前锋数千人始至，仁登城望之，乃募得三百人，遣部曲将牛金逆与挑战。贼多，金众少，遂为所围。长史陈矫俱在城上，望见金等垂没，左右皆失色。仁意气奋怒甚，谓左右取马来，矫等共援持之。谓仁曰：“贼众盛，不可当也。假使弃数百人何苦，而将军以身赴之！”仁不应，遂被甲上马，将其麾下壮士数十骑出城。去贼百余步，迫沟，矫等以为仁当住沟上，为金形势也，仁径渡沟直前，冲入贼围，金等乃得解。余众未尽出，仁复直还突之，拔出金兵，亡其数人，贼众乃退。矫等初见仁出，皆惧，及见仁还，乃叹曰：“将军真天人也！”）

建安二十年（公元215年），张辽在合肥逍遥津一战封神。当时曹操西征汉中，孙权率十万大军围攻合肥。张辽按照曹操先前留下的锦囊指令，决定趁敌立足未稳，以迎头痛击挫其锐气。于是连夜招募八百人组成敢死队，次日清晨出城突袭。张辽披甲持戟，率先冲入敌阵，很快刺杀数十人，击毙敌将两员。只见他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，冲入敌军营垒，一直闯到孙权的大旗之下。孙权大惊失色，众随从也不知所措，只好簇拥孙权逃到小山丘上，手持长戟防卫。张辽厉声呵斥孙权下来交战，孙权却不敢挪动。吴军见张辽兵力很少，这才聚拢起来，把张辽围了数重。张辽指挥兵士左冲右突，突然径直向前突击，重围随即被冲开，率数十人疾速冲出，没有冲出的兵士在后面呼叫：“将军要抛弃我们吗？”张辽转身又冲进敌阵，将剩下士兵全部救出。孙权那边无人再敢抵挡。战斗从早上打到中午，吴军士气低落，各回营垒坚守。守城将士这才把心放下，众将佩服不已。孙权此后围攻合肥十余日，见城池坚不可摧，只好退军。在撤退过程中，张辽看准时机再次出击，在逍遥津大败吴军并险些俘获孙权。（《张辽传》载：太祖征张鲁，教与护军薛悌，署函边曰“贼至乃发”……于是辽夜募敢从之士，得八百人，椎牛飨将士，明日大战。平旦，辽被甲持戟，先登陷陈，杀数十人，斩二将，大呼自名，冲垒入，至权麾下。权大惊，众不知所为，走登高冢，以长戟自守。辽叱权下战，权不敢动，望见辽所将众少，乃聚围辽数重。辽左右麾围，直前急击，围开，辽将麾下数十人得出，余众号呼曰：“将军弃我乎！”辽复还突围，拔出余众。权人马皆披靡，无敢当者。自旦战至日中，吴人夺气，还修守备，众心乃安，诸将咸服。权守合肥十余日，城不可拔，乃引退。辽率诸军追击，几复获权。）

８

也有大将出于立功心切，在战场上一马当先，奋力搏杀。建安五年（公元200年）初，曹操东下徐州进击刘备，刘备逃亡，关羽归降曹操，受到优厚待遇。但是关羽明确表示自己蒙受先主厚思，盟誓同生共死，因此终究不会留在曹营，但是会想办法立功以报答曹公，然后才离开。不久袁绍派大将颜良率军攻打曹操部将刘延，围困白马城，曹操派张辽、关羽为先锋，迂回突袭。关羽远远看到颜良的旌旗、麾盖，策马径直疾驰过去，在万军之中击杀颜良，砍掉首级然后原路返回。袁军无人能挡，白马之围迅速解除。（《关羽传》载：绍遣大将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，曹公使张辽及羽为先锋击之。羽望见良麾盖，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，斩其首还，绍诸将莫能当者，遂解白马围。）

还时常有另外的情形，总会有一些年轻气盛的将领自恃骁勇，时常不顾约束地冲入敌阵，炫耀武功，以搏杀为乐。按照陈志记载，吕布、夏侯渊、马超、孙策、孙权、曹彰、甘宁、阎行等，在领兵打仗时都喜欢冲入敌阵，驰骋纵横，一展身手。

曹魏正元二年（公元 255 年），魏将毌丘俭、文钦在淮南起兵，反叛曹魏权臣司马师，司马师南下平叛。文钦之子、年仅 18 岁的小将文鸯提出趁其立足未稳，发动突袭，于是率军赶到司马师大营前，让兵士擂击战鼓，大声喊叫司马师的名字。司马师当时患有眼瘤，听见营外叛军袭营，顿时大惊，吓得眼珠从疮口迸出，疼痛难忍，只好咬着被头以忍疼痛。临撤退时，文鸯提出要挫敌军士气，便带着十余骑兵闯入敌营，一番突击，所向披靡，这才引兵离去。司马师派左长史司马班率八千骑兵来追，文鸯单枪匹马突入敌骑，一番搏击然后杀出，继而再次杀回，如此进出六七次，杀伤百余人，司马班的骑兵没人敢再追击。（《资治通鉴》：钦子鸯，年十八，勇力绝人，谓钦曰：“及其未定，击之，可破也。”于是分为二队，夜夹攻军。鸯率壮士先至鼓噪，军中震扰。师惊骇。所病目突出，恐众知之，啮被皆破......鸯曰：“不先折其势，不得也。”乃与骁骑十余摧锋陷陈，所向皆披靡，遂引去。师使左长史司马班率骁将八千翼而追之，鸯以匹马入数千骑中，辄杀伤百余人，乃出，如此者六七，追骑莫敢逼。）

８

按照史料记载，大将上阵搏杀时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武功秘笈，也完全不像影视剧里那样一来一往地按照程式对战，而同样是挥胳膊抡拳，撕扯打斗，怎么有效击杀就怎么打。

建安元年（公元196年）六月的一天，吕布的部将郝萌反叛，在败走过程中，郝萌的部将曹性又反叛郝萌，二人当场对战，郝萌刺伤曹性，曹性则砍掉郝萌一只手臂。（《吕布传》载：建安元年六月夜半时，布将河内郝萌反，将兵入布所治下邳府……萌觽乱走，天明还故营。萌将曹性反萌，与对战，萌刺伤性，性斫萌一臂。）

当年太史慈在侦察途中遭遇孙策，身边仅带一名亲兵，孙策那边有十三人，太史慈冲上去便打，孙策直刺其战马，顺势夺走他背上的手戟，太史慈也在撕打中抢下孙策头盔。正缠斗时，双方大军从各处赶到，于是各自退兵。（《太史慈传》载：时独与一骑卒遇策。策从骑十三，皆韩当、宋谦、黄盖辈也。慈便前斗，正与策对。策刺慈马，而揽得慈项上手戟，慈亦得策兜鍪。会两家兵骑并各来赴，于是解散。）

建安初年，韩遂与马腾交恶，在一次作战时，其部下小将阎行迎战马超，持矛猛剌马超，却因用力过猛而折断矛杆，于是改以断矛击打马超脖颈，差点击毙马超。（《张既传》注引《魏略》记载：建安初，约与马腾相攻击。腾子超亦号为健。行尝刺超，矛折，因以折矛挝超项，几杀之。）

９

小说演义里的三国战将，策马挥枪，所向披靡，纵横四海，快意恩仇。在影视剧和网络游戏里，大将所到之处，万千兵卒成排连片地纷纷倒伏，如草木瓦砾般无知无觉，任人宰割。而在实际战场上，那些驰骋冲杀的古代兵卒都是有血有肉、有家有口的鲜活个体，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来由经历和期待。在史诗般宏大历史场景的背后，是大分裂、大动荡带来的人间悲剧。那些纵横驰骋的英雄豪杰都不是冷冰冰的绞杀机器，在乱世之中都有着各样的国难家仇，其侠骨柔心、儿女情长，相关史料散见于正史角落，历来鲜为人知。

公元190年，董卓为了化解关东危机，表派执金吾胡母班等代表朝廷调停关东诸侯。关东联军盟主袁绍授意河内太守王匡拘捕钦差，斩首示众。因此胡母班一到河内即被王匡拘押入狱——胡母班是王匡的亲妹夫，他在狱中给王匡写信说：“我们过去亲如一家，如今则是血海深仇。我那两个孩子，都是你的亲外甥。我死之后，切记不要让他们看到我的尸骨！”王匡读罢书信，抱着两个外甥痛哭流涕。但是最终还要按照袁绍指令，诛杀胡母班。（《袁绍传》注引谢承《后汉书》：班，王匡之妹夫，董卓使班奉诏到河内，解释义兵。匡受袁绍旨。收班系狱，欲杀之以徇军。班与匡书云：“曩为一体，今为血绚。亡人子二人，则君之甥，身没之后，慎勿令临仆尸骸也。”匡得书，抱班二子而泣。班遂死于狱。）

公元219年，关羽围襄樊、讨曹仁，水淹七军后俘获曹魏将领于禁、庞德、浩周、东里兖等，所有这些人被俘后全部投降，只有悍将庞德是个例外——他哥哥庞柔人在蜀汉，为敌军将领，所以庞德到了前线，便有各种谣言传出，都认为伙政治上最靠不住。庞德要是投降了，到战俘营里见了于禁该怎么解释？全军覆没的大锅就得由他一人扛着。背负这种巨大精神压力，庞德唯有以死才能自证清白。（《庞德传》载：樊下诸将以德兄在汉中，颇疑之。《魏略》载：德从兄名柔，时在蜀。）

古人所谓军中无父子、战场无兄弟：父子同在军中，只有上下级间的命令与服从；两军对阵，眼前便只有敌人，即使遇到同胞兄弟，也必须要挥刃相击。在那种割据战乱年代，虽则各为其主，但是毕竟血浓于水。面对曾经如同手足般的亲情恩信，不杀就是不忠，要效忠就不能讲情义。乱世中的人生便是如此残酷而怆然。

建安十七年（公元212年），益州别驾张松私通刘备，他写给刘备的密信被其兄长、广汉太守张肃发觉。哥哥被迫揭发自己的亲弟弟，张松随即被处死。刘备、刘璋由此反目。（《先主传》载：松兄广汉太守肃，惧祸逮己，白璋发其谋。于是璋收斩松，嫌隙始构矣。）

建安二十四年（公元219年），刘备派部将孟达攻打房陵。房陵太守蒯祺奋力守城，誓死抵抗，在城破之后即被孟达杀害——蒯祺是丞相诸葛亮的亲姐夫。（《襄阳记》载：祺妇，即诸葛孔明之大姊也。）

公元219年，刘备战汉中，在定军山下设伏，老将黄忠率军突袭，一击斩杀夏侯渊。夏侯渊之子夏侯霸听说父亲在前线遇害，恨得咬牙切齿，愤然表示要参与伐蜀，为父报仇；张飞的妻子听说夏侯渊在阵前战死，也请求刘备准许她出面收尸。因为她是夏侯渊的侄女、夏侯霸的堂妹子。（《夏侯渊传》注引《魏略》载：建安五年，时霸从妹年十三四，在本郡，出行樵采，为张飞所得。飞知其良家女，遂以为妻。）

另据《魏略》记载：“时兖、豫大乱，渊以饥乏，弃其幼子，而活亡弟孤女。”夏侯渊在饥馑年代舍弃自己的亲生骨肉，省出食物养育的那个侄女，大概率就是张飞的妻子。但是对于夏侯氏来说，她的丈夫和亲叔父抢夺地盘，兵戎相见，两边都是至亲，她作为妇道人家唯一能做的，就是为阵亡者殓尸。

公元230年，曹魏兵分两路，讨伐蜀汉。夏侯霸担任大军先锋，他所讨伐的叛匪之首、后主刘禅，那是他的外甥女婿。因为他堂妹和张飞所生的两个女儿都嫁给后主。大女儿先被立为皇后，于公元237年去世，史称敬哀皇后；第二年，后主又册立其妹为后。魏军此次伐蜀因雨受阻，不战而返，只有夏侯霸和蜀汉军队发生了正面接触。蜀汉军队都知道他的身份，派军专打他的营寨。夏侯霸亲自到工事间指挥作战，随后援军赶到，各自收兵。（《夏侯渊传》注引《魏略》记载：子午之役，霸召为前锋，进至兴势围，安营在曲谷中。蜀人望知其是霸也，指下兵攻之。霸手战鹿角间，赖救至，然后解。）

公元249年，北方暴发高平陵事变，司马懿诛杀当政者曹爽并铲除宗室、皇亲。夏侯霸担心受到牵连，便惶然投奔蜀汉。入蜀后即得到后主接见。后主先向他解释：“你父亲是在两军阵上战死的，不是我的先辈加害于他。”还特意把皇子们召来，对夏侯霸说：“他们也都是你们夏侯氏家族的骨血。”（《夏侯渊传附夏侯霸传》注引《魏略》记载：及霸入蜀，禅与相见，释之曰：“卿父自遇害于行间耳，非我先人之手刃也。”指其儿子以示之曰：“此夏侯氏之甥也。”）

10

三国战场上并不都是你死我活式的铁血杀戮。史料里另有很多别样温暖、人情味十足的东西。阅读史料里这些战争背后的故事，顿感历史不再是简单而冰冷的文字、数字和时间、地点、事件罗列，而完全是有血有肉的现实生活，就像我们的身边人、眼前事那样具有浓浓的烟火气。

随着司马昭平蜀，大分裂时代终于进入尾声。经历诸侯割据、群雄对峙和无数轮战乱杀戮，人们终于看到天下大同的曙光。在晋、吴攻伐前线，出现了中外战争史上极其罕见的情形，真仗假打，温馨对峙。

公元269年，羊祜被任命为晋朝所置荆州诸军都督。下一年，东吴方面的荆州防务由陆逊之子、名将陆抗接管。在历经对抗和接触之后，两位统帅不约而同地调整攻防战略，荆州前线出现难得的温馨互动。陆抗送给羊祜美酒，羊祜举杯畅饮，毫不怀疑；羊祛听说陆抗生病，派人送来刚刚配制好的良药，陆抗也坦然服下，没有任何戒心。两个政治宿敌的军事统帅，在作战前线结成“侨札之好”，情深义重，亲如兄弟。每次奉命突袭对方，都会预先向对方透露时间、地点，让对方有所准备，免得造成伤亡损失；遇到军粮短缺时要哄抢敌方庄稼，就会带着钱财前去，抢收之后把粮食带走，把现金留下……（《陆抗传》注引《晋阳秋》载：抗与羊祜推侨札之好。抗尝遗祜酒，祜饮之不疑。抗有疾，祜馈之药，抗亦推心服之。《汉晋春秋》载：于是吴、晋之间，余粮栖亩而不犯，牛马逸而入境，可宣告而取也。沔上猎，吴获晋人先伤者，皆送而相还。抗尝疾，求药于祜，祜以成合与之，曰：“此上药也，近始自作，未及服，以君疾急，故相致。”抗得而服之。）

在遥远的岭南，东吴名将陶璜以军粮资助敌军继续坚守，以爱攻城，堪称军事史上旷古绝今的战争传奇。

三国时期，在华夏本部三方鼎立过程中，岭南地区同样风云激荡。赤壁大战之后，孙权派兵南下，交阯等郡归于东吴，持续近半个世纪。到公元263年司马昭出军平蜀，刚好岭南地区出现叛乱，魏军于是经由蜀地南下，重新夺回交阯、九真、日南三郡。蜀中名将霍弋派杨稷、毛炅等将领前去镇守，并约定：“遭到吴军攻城，如果你们坚持不了百日而降，那将诛杀你们的后方家眷；如果你们坚守超过百日，援军未到而使城池失守，那么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，你们的家眷将不受牵连。”

到东吴建衡三年、西晋泰始七年（公元271年），东吴出兵试图收复交阯，吴将陶璜大举攻城。守将杨稷弹尽粮绝，只好向陶璜请降。但是陶璜没有立即接受敌军的降服，而命令麾下将士把己方的军粮运进城里，让守城敌军补充给养，吃饱肚子再继续抵抗。攻守双方将士都懵了。面对将士们的质疑谏阻，陶璜解释说：“如果我们现在接受投降，那些守城将士抵抗还不满百日，他们的后方家眷都会受到牵连，性命难保。倒不如先提供粮食，让他们继续坚守，等他们把这批军粮耗尽，也就熬过了百天，然后再接受请降，这能使他们家属全部无罪，不受牵连，岂不是两全其美？”（《孙皓传》注引《汉晋春秋》载：初霍弋遣杨稷、毛炅等戍，与之誓曰：“若贼围城，未百日而降者，家属诛；若过百日而城没者，刺史受其罪。”稷等日未满而粮尽，乞降于璜。璜不许，而给粮使守。吴人并谏，璜曰：“霍弋已死，无能来者，可须其粮尽，然后乃受，使彼来无罪，而我取有义，内训吾民，外怀邻国，不亦可乎！”）

就写到这里吧，原文可见专栏文章《三国交战钞》